《藥》八:許多的工夫過去了;上墳的人漸漸增多,幾個老的小的,在土墳間出沒。

華大媽見這樣子,生怕他傷心到快要發狂了;便忍不住立起身,輕輕地說道:

“你放罷!我等一回再來。”

她沒有擡頭,正對着他說話。

他又吃了一驚,卻只見一個凸顴骨,薄嘴脣,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面前,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着兩腳,正像一個畫圖儀器裏細腳伶仃的圓規。

他愕然了。

“你不認識了麼?我還抱過你咧!”

老栓也似乎聽得有人問他,但他並不答應;他的精神,現在只在一個包上,彷彿抱着一個十世單傳的嬰兒,別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

“你放罷!我等一回再來。”那女人於是走了。

小路上又來了一個女人,也是半白頭髮,襤褸的衣裙;提一個破舊的朱漆圓籃,外掛一串紙錠,三步一歇的走。忽然見華大媽坐在地上看他,便有些躊躇,慘白的臉上,現出些羞愧的顏色;但終於硬着頭皮,走到左邊的一座墳前,放下了籃子。

那墳與小栓的墳,一字兒排着,中間只隔一條小路。華大媽看他排好四碟菜,一碗飯,立着哭了一通,化過紙錠;心裏暗暗地想,“這墳裏的也是兒子了。”那老女人徘徊觀望了一回,忽然手腳有些發抖,蹌蹌踉踉退下幾步,瞪着眼只是發怔。

華大媽見這樣子,生怕他傷心到快要發狂了;便忍不住立起身,輕輕地問道:

“你這位老奶奶,是在這裏的麼?你的兒子,可曾回來了?”

那老女人沒有說話,指着那墳,只一搖頭,嗚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