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每月租金高達 15.5 萬元的豪宅，每天不是豪車傍身各地旅遊，就是在高端商場揮金如土數十萬，珠寶首飾滿地跑，甚至連買房都是數棟別墅起買......
僅從描述來看，很難想象到這是一個英國普通外賣員的生活，而這一切，卻的的確確在華裔女子溫儉（Wen Jian）身上發生了。不用細想，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警方自然順理成章盯上了她。
3 月 18 日，英國法院判 42 歲的溫儉參與洗黑錢罪名成立，於 5 月 10 日判刑，而在調查期間，警方查獲逾 6.1 萬枚比特幣，當前價值約 34 億英鎊，爲歷來查獲的最大額加密貨幣。主犯涉案總額達到了駭人的 63 億美元，該案件也因此成爲了全球最大的洗錢案。
與所有一夜暴富卻又半空折翅的故事類似，溫儉也遇到了她所謂的人生「貴人」。要不是英國警方的調查，或許溫儉仍然一輩子活在暴富的美夢與對恩人的感激裏，但很可惜的是，最後卻是她受牢獄之災，貴人，卻已不知去向。而殊不知這一出「霸道總裁愛上我」的鬧劇，竟又牽扯到了我國七年前的一起大案——藍天格銳的 430 億元非法集資案。
這起事關 6.1 萬枚比特幣的案中案，也變得更爲撲朔迷離了起來。
01 案起：一朝遇「貴人」，外賣員驟然暴富
從身世來看，溫儉並無異於常人之處，甚至一度日子過的很是清貧。1982 年出生的溫儉在中國的一個工人家庭中長大，家境普通，後續遇到了丈夫馬庫斯·巴拉克拉夫。2007 年，溫儉懷孕，通過配偶簽證來到英國。
但三口之家很快破滅，兒子出生後不久，溫儉就和丈夫離婚，成爲了一名單親媽媽，日子拮据。溫儉也並未放棄自己，即使生活艱難，其也在利茲獲得了法律和經濟學學士學位。2017 年，溫儉搬家到倫敦，爲了養家餬口，她住在倫敦東南部阿比伍德一家中餐外賣店的地下室，擔任該餐廳的外賣員，年入 5,979 英鎊（約 5.4 萬人民幣），這對於一個英國的單親媽媽，簡直是杯水車薪。爲了緩解經濟壓力，溫儉到處打零工身兼數職，或許是本身知識水平相對較高，在此期間，她也接觸了部分加密貨幣的臨工需求。
改變命運的開端是一則招聘。溫儉偶然間在微信上看到的一則招聘信息，一名自稱從事鑽石和古董國際貿易的女性想找一位「管家」，薪酬十分優渥。沒有猶豫多久，溫儉就聯繫了這位神祕的招聘者。
而這一聯繫，也讓溫儉未來的人生「貴人」——錢志敏（化名爲 Zhang yadi），正式浮出水面。
在肯辛頓的五星級皇家花園酒店，兩人交談甚歡，錢志敏很快就聘請溫儉成爲了她的專職陪護和管家，月薪 3 萬元，還包括百萬的獎金。或許是爲了展示自己的闊綽與信任，就在見面當天，錢志敏就支付了溫儉 4 萬英鎊。就這樣，溫儉從地下室搬進了漢普斯特德月租超過 15 萬的豪宅，開始了她的逆襲生活。
她的工作很簡單，一是開設加密貨幣賬戶進行交易變現並記錄在案；二就是替僱主花錢。
據溫儉描述，此前遭受過車禍的錢志敏腿腳不便，呼吸沉重，身體亦是十分虛弱，每天有超過 20 個小時待在牀上，且時常做噩夢，醒來後就是用筆記本玩遊戲與購物，以及賣比特幣。
隨後，兩人包裝成珠寶交易商，用化名在歐洲各國遊走，將變現的比特幣換成高級珠寶，曾在梵克雅寶豪擲百萬購買手錶。各種資金源源不斷經由溫儉的賬戶以各種形式轉至錢志敏處，而錢志敏也兌現了諾言，溫儉獲得了夢寐以求的優渥生活。溫儉的兒子被送去豪宅旁的 Heathside 預科學校，每學期學費達到 6000 英鎊，溫儉還購入了一輛價值 25,000 英鎊的奔馳 E 級轎車，併成爲了頂級奢侈品百貨 Harrods 的尊貴 VIP，短短三個月，她就在 Harrods 購買了超過 9 萬英鎊（約 81 萬人民幣）的名牌服裝、珠寶和鞋子。
除了珠寶和日常開支，房產也是花錢的重中之重。在迪拜，溫儉斥資 50 萬英鎊購買了一套公寓；在意大利，她競拍下一棟價值 1 千萬英鎊的威尼斯海景古董洋房，隨後，溫儉又在倫敦購買了價值 450 萬英鎊的房產。
2018 年，就在她試圖以 2,350 萬英鎊（約 2 億人民幣）購買漢普斯特德的一幢有 7 間臥室、帶游泳池的豪宅，以及附近一幢價值 1,250 萬英鎊（約 1 億人民幣豪宅）時，超大額的房產消費引起了監管的注意，根據英國現行要求，監管機構要求溫儉提供資金合法的證明，證明未違反反洗錢規定，但溫儉顯然拿不出來，最後交易作罷，這也讓警方產生了懷疑。
02 案轉：警方碎美夢，6.1 萬枚比特幣浮出水面
2018 年 10 月 31 日凌晨，警方拿到搜查令進入了溫儉和錢志敏的家中，當場繳獲了 6.9 萬英鎊現金，並獲取了存放在金屬罐中的筆記本電腦、平板電腦、一個粉紅色 U 盤以及私鑰密碼，而就在第二天，警方再度發現保險箱中的電子設備。但彼時不知是否由於證據不足，警方並未將兩者拘留，反而在半年後歸還了兩者護照。
在調查了將近 2 年後，2020 年，警方再度對兩人豪宅實施搜查，也就在這次搜查的一個月後，嗅到危險的錢志敏從英國銷聲匿跡。
2021 年，在耗時 3 年解鎖後，英國警方最終確認電子設備中擁有超過 61000 枚比特幣，這是英國執法部門有史以來繳獲的最大數量的比特幣之一。根據當時的價格，這批比特幣價值高達 14 億英鎊（約 127 億人民幣），現在價值超過 34 億英鎊（約 310 億人民幣）。
2021 年 5 月，溫儉正式被捕。出乎意料的是，在審訊過程中，溫儉表示自己全然不知所涉資金來源，僅是按照吩咐行事，並在最初聲稱加密貨幣是挖礦合法所得，後又稱是錢志敏贈與其的「愛情禮物」，強調錢志敏只是一位通過珠寶生意和房產投資，以及合法比特幣挖礦獲得財富的富裕商人。換而言之，她只是一名無辜受害的替罪羊而已。
在此背景下，溫儉 2023 年第一次受審時，對於 12 項起訴，2 項無法判定，10 項判定無罪。但由於後續調查出其掌握獲有贓款的三個錢包之一，存在一定犯罪意圖，因而最終在 3 月的庭審中，溫儉被判洗錢罪，並由於金額過大被列爲高危的 A 類罪犯，將於今年 5 月被判刑。
黃粱一夢終變鐵窗淚，雖然令人唏噓，溫儉的故事，到這裏基本就結束了，但錢志敏的故事，卻尚未來到終局。
涉案超過的數百億人民幣從何而來？一個平凡的中年婦女怎麼會攜帶鉅款來到英國？這一切，又牽涉到了 7 年前的一起舊案。
03 案落：7 年非吸舊案重提，神祕女人再次潛逃
2014 年 3 月，天津藍天格銳電子科技有限公司成立，註冊資本 3000 萬，經營範圍爲電子電路設計、開發，電子產品研發等等。公司看似很正常，內地卻打着科技的幌子行傳銷之事，聲稱有比特幣挖礦副業，並以高額收益欺騙投資者。
具體來看，公司以「高收益」、「穩賺不賠」、「三世富貴論」等爲誘餌，推出多款所謂「短期投資理財」產品，產品期限從半年到 30 個月，投資起點從 6 千到 6 萬，保本年化收益率達到 100%-300%。從宣傳方式來看，藍天格銳通過一層一層發展下線的傳銷方式，在全國迅速成立了超過 30 家分支機構，其中被騙者又以老年人爲主。
2016 年 8 月 17 日，凌海市公安局組織警力將在該市一處商務賓館涉嫌進行非法傳銷活動的 20 多人帶回局裏調查，後發現 20 餘人均爲藍天格銳員工，警方意識到情況不簡單，在調查中認爲該公司行徑已涉嫌非法吸收公衆存款，當即將時任總經理的吳小龍刑事拘留。後續藍天格瑞曾以 1500 萬賄賂調查組成員，使吳小龍取保候審，一度引起廣泛熱議。
2017 年，藍天格銳產品爆雷，公安正式立案。2019 年，藍天格銳公司各級被抓捕 50 人，法定代表人、總經理等涉案人員均被抓獲。直到 2022 年 12 月，藍天格瑞纔開始緩慢退賠工作。據披露，該案從超過 128000 名投資者獲取不法金額高達 430 億元。
而這家機構的背後實際操盤人，就是錢志敏（又稱爲「花花」）。但在整個案件中，她幾乎都處於隱身狀態。從公司註冊人來看，她早有預謀，從公司成立伊始就以每月 26,948 元人民幣的薪水和 99.7 萬人民幣的一次性獎金聘任了任江濤爲法定代表人，同時令其開設火幣賬號，並聲稱會擺平一切法律問題。
但事實是這廂任江濤剛被警方調查，那廂錢志敏就第一時間轉移了比特幣，並開始了作爲通緝犯的逃亡之旅。而從逃亡方向來看，錢志敏心思縝密，用此前以 NAN YIN 爲名購買的緬甸護照，然後冒充 Zhang yadi 獲得了另一本聖基茨和尼維斯的護照。就這樣，她一路從緬甸逃到了英國，於 2017 年來到了倫敦。
據悉，錢志敏在個人筆記本中詳細記錄了其的脫逃計劃，先買下私人國家利伯蘭，通過修建歐洲最大的佛教寺廟請宗教領袖冊封她爲轉世女神和利伯蘭女王，從而獲得外交豁免權。騙了數十億，還要當女神，整個計劃可以稱得上相當狂妄。
由於並未點亮英文這棵技能樹，且身體欠佳，她決定先在倫敦尋找一個可和自己對接的中間人處理贓款。溫儉，也就在此時，進入了她的視野。身在異國、無依無靠、缺錢，這幾項特質意味着好掌控，而這，或許也是錢志敏選中溫儉的原因。不出所料，幾乎與任江濤操作一致，溫儉也在各種誘惑下無意間成爲了同謀。
即使在和溫儉的日常相處中，錢志敏也並未放下戒心，兩人同遊的國家均未有中國引渡權限，且錢志敏從不出現在照片中以防行蹤暴露，反偵察意識可稱一流。這也不意外，錢志敏每次都可在苗頭不對時快速消失，目前仍下落不明，截至最新，錢志敏已被國際刑警組織列入紅色通緝令名單。
04 案件遺留：鉅款終落他人手？
縱觀整件事情，儘管主謀逍遙法外讓人火大，但更被受到關注的，是查獲贓款的分配。從來源來看，這筆 34 億英鎊的鉅款無疑是從國人手中騙取，但根據現有情況，卻更有可能落入英國之手。
目前，英國皇家檢查署已經向高等法院提起了民事追償程序，以確定是否還有其他合法權利人的存在。若無人主張追討，該筆金額將被全額沒收，一半會被劃歸英國警方所有，另一半則劃歸英國內政部。
但跨境追討本身難度重重，個人申討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即使中國政府、司法機關和警方涉入，難度也較高，按照以往規律，虎口奪食的跨境成功事件極少。尤其涉及到虛擬貨幣，本身權屬認定、價值評估以及技術手段均有缺失，即使是在國內，也並無較爲全面的處理方法。因而儘管贓款分割是國際通行的做法，但本次中英雙方就算進入外交協調，國內資產退回也不容樂觀。而據財新報道，從目前藍天格瑞案退賠進度來看，預計國內資金能退回不到 5%。
事情唯一的轉機，就是抓住錢志敏，該種情況下，中英兩方作爲 FATF 成員合作追贓追討時，中方也可獲取更多利益。但從倫理角度，且不論難度，對於英國方面，或許錢志敏不被抓到纔有更爲簡單的處理辦法，畢竟高達 310 億的資產，即使對於國家而言，也可以稱得上一筆鉅款。
對於當事人來說，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任如何智多近妖，騙來的大部分錢也最終會轉到他人手中，不知拖着殘破的身軀仍潛逃在外、大概率不能善終的錢志敏會有何想法，是否會在尋找下一個替罪羊的路上，而被騙的 13 萬人的憤怒又應向誰去發泄。
對於鋃鐺入獄的溫儉而言，命運高舉高打，讓其在貪婪與慾望中失去了本該有的警惕心，其對錢志敏的鉅額財富來源究竟是全爾不知還是寧願不知，似乎也沒有了討論的必要。
但唏噓的同時需要警惕的是，不要成爲下一個溫儉，畢竟暴富的誘惑難以抵擋，但無緣無故的暴富背後，沒準是鐵鏈和血光鋪成的牢獄之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