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捲風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
撰文：劉教鏈
昨晚(11.28 教鏈內參：都是好消息)提到，美國第五巡迴法院本週三就 OFAC（美國財政部外國資產控制辦公室）制裁龍捲風一案裁定，區塊鏈上的「不可變智能合約」不能根據現行法律進行制裁。
這是法治精神充滿光明的時刻。這是去中心化對傳統法律的偉大勝利。
要理解這個裁決的意義，我們需要首先了解：什麼是區塊鏈？什麼是智能合約？什麼又是不可變智能合約？龍捲風又是什麼？
衆所周知，區塊鏈就是由不特定的衆多主體各自獨立維護的一套自動記賬系統。這些各自獨立的主體並不隸屬於同一個公司或組織，而是各行其是，甚至分散在全世界，缺乏中心統一控制。人們之間的這種高度鬆散的協作方式被稱之爲「去中心化」。
這種協作方式是人類文明進化到一個高級階段的產物，起始於中本聰於 2008 年發明、2009 年啓動比特幣系統。在此之前，人類所有的大規模合作，小到公司，大到國家，都是中心化的。在中心化模式中，確保合作達成的底色是「暴力」，或者說「自上而下的強制力」，亦可以稱作「合法傷害權」。
見微知著。思考一下，爲什麼你在單位上班時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得罪了領導，被穿小鞋？本質上就是因爲領導作爲你的上級，對你擁有合法傷害權。雖然領導不一定會對你動用這個權力，但是它就如達摩克利斯之劍時刻高懸在你的腦袋上，讓你時刻精神緊張，戰戰兢兢。馴化的久了，你就從潛意識裏不由自主地仰視領導的權威，順從領導的指示，甚至產生斯德哥爾摩症候，對於領導賞你一口飯喫而感恩戴德。
爲什麼職場裏時有異性下屬對領導半推半就？本質上就是中心化權力建構所造成的上級對下級從精神到肉體的全面剝削。
因此，去中心化不啻爲人類精神乃至於身體的又一次偉大解放。在一個真正去中心化的系統裏，沒有領導，沒有權威（或威權），沒有暴力，沒有壓迫，沒有合法傷害。在這裏，一切都憑你的自願、自主、自發。在這裏，沒有任何人能強迫你做任何事。在這裏，你獲得了最高級的自由——說「不」的自由。
國家是人類文明迄今建構出來的最高形式的、規模最大的暴力集合體。政府部門是國家對外對內實施這種被集合起來的強大暴力的工具。傳統法律，就是工具使用說明書。
美國是目前地球上最強大的國家之一。這句話的意思是，它擁有地球上最強大、最兇猛的暴力。OFAC，全稱 Office of Foreign Assets Control，美國財政部外國資產控制辦公室，則是美國政府的一個部門。該部門的職責是，負責執行與美國國家安全和外交政策相關的經濟和貿易制裁。其制裁措施主要是針對那些美國之外的、對美國構成威脅的實體或個人。
龍捲風，英文名 Tornado Cash，是運行在以太坊區塊鏈上的一組智能合約代碼。這組智能合約代碼的功能就是把打進去的數字貨幣給混成一鍋，然後再分別盛出來放到各人碗裏，這就叫做「混幣」。很顯然，「混幣」功能有一個天然的非法用途——洗錢。
那麼，什麼是智能合約呢？智能合約（smart contract），其實就是計算機代碼，或者說計算機指令。與傳統的代碼運行在普通的計算機或者服務器（雲）上面不同，智能合約是專門運行在區塊鏈上面的計算機代碼。
運行在區塊鏈上有什麼不同呢？上面我們說了區塊鏈的特點，就是去中心化。那麼這些代碼一旦部署到區塊鏈上，就不能修改了（即便是有 bug 也無法撤回或修正，只能眼睜睜看着它出錯），也不能隨意重啓或者干預它的運行，就算是最初的開發者和部署人也不能——當然，從技術上講，除非開發者在代碼裏留下了專門用於控制該智能合約的「後門」代碼。
所以，我們到這裏就清楚了，如果所用的區塊鏈是真的足夠去中心化的區塊鏈（而不是由一家公司掌控的那種僞區塊鏈），那麼運行在區塊鏈上的智能合約就可以分爲兩類：
一類是，留有控制後門的智能合約。這是可變智能合約。
絕大多數的背後有一家公司在運營的智能合約都留有各種各樣的後門。比如 USDT 的智能合約，Tether 公司擁有任意凍結任何地址資產的「後門」權限。又比如幾乎所有跨鏈橋的智能合約，都是所謂「可升級智能合約」，其背後的開發團隊擁有隨時更改合約邏輯的特殊「後門」。
另一類則是，沒有任何控制後門的智能合約。這就是最初我們所說的「不可變智能合約」（immutable smart contracts）。
這方面的例子需要精心挑選。因爲說實話，在區塊鏈領域，做事這麼「講究」的團隊可以說是極其稀缺的！教鏈舉三個例子：
最簡單的一個例子是 WETH。這個智能合約是一經部署永不可變，且沒有人可以有干預合約的控制權。
第二個例子是 Uniswap。Uniswap 雖然背後有一個公司 Uniswap Labs，但是這個團隊做事很講究。你看它 V1 V2 V3 V4 每次推出一個新版本都要重新部署，就是因爲看它開源代碼就知道，都是實現成了不可變智能合約，無法原地升級。至於裏面的 fee switch 費用開關的控制權，則是交給了治理合約，由社區共同控制，以此消除了最後一個控制單點。
而第三個例子就是今天故事的主角：龍捲風（Tornado Cash）。
2022 年 8 月，美國財政部因龍捲風涉嫌協助完成超過 70 億美元的非法交易（包括與朝鮮「拉撒路集團 (Lazarus Group)」相關的資金）而對其實施了制裁。
2023 年 8 月，龍捲風的兩名開發者 Roman Storm 和 Roman Semenov 因涉嫌洗錢及違反制裁規定被起訴。2024 年 5 月，另一名開發者 Alexey Pertsev 因洗錢 12 億美元被定罪，並被判處 64 個月監禁。
OFAC 的所謂制裁智能合約，並不能停止代碼的運行，而是去不加分辨地傷害所有與之相關的人——抓捕開發者，並要求所有交易所凍結和禁止所有用戶來自龍捲風的資金。
打個比方就像是說，有黑社會拿菜刀砍了人，於是 OFAC 就把生產菜刀的王麻子和李小二給抓了起來，然後通告全社會，收繳所有人手裏的菜刀。
於是有用戶就怒了。一怒之下就來了個「民告官」，把美國財政部給告上了法庭。
2023 年 9 月，Joseph Van Loon 及其他原告提起上訴，質疑美國財政部外國資產控制辦公室（OFAC）對龍捲風的制裁措施。
原告辯稱，OFAC 將龍捲風的不可變智能合約視爲可被制裁的「財產」，超出了其根據(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案)（IEEPA）所擁有的權限。此次上訴是在地區法院裁定支持 OFAC 行動之後提出的。
時間來到現在。2024 年 11 月，美國第五巡迴法院裁定，財政部因制裁龍捲風的不可變智能合約而被裁定越權。
第五巡迴法院認爲，當智能合約是不可變的——即沒有任何實體可以修改或控制它們時，它們不能根據現有法律被歸類爲可被制裁的「財產」。
法院指出，此案中涉及的不可變智能合約「不是財產 (property)，因爲它們無法被擁有 (own)」。
這一裁決推翻了下級法院的判決，被業內權威人士視爲隱私保護倡導者和區塊鏈開發者的一次重要勝利，爲開發類似產品提供了明確的法律指引。
當然，留有控制後門的可變智能合約，還是有面臨制裁的風險。OFAC 可以選擇制裁控制智能合約的人或者公司。
龍捲風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
我們從該案例中也更深刻地領悟到，「放棄控制權」的重要意義。
中本聰早就心如明鏡，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放棄他對比特幣系統一切控制權的準備。他甚至放棄了所有的現實影響力，選擇化身爲一個永恆的傳說。
Uniswap 團隊，或者其創始人 Hayden Adams，也深刻領會了這種去中心化的核心要義，因而在建構系統時，就做好了到位的設計。
即使我不在了，我交付的系統仍然持續運行。
如果我不在了，你們每個人都是我。
這就是去中心化最大的價值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