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許多 RWA 項目仍只是套了一層區塊鏈的外殼，還都是往傳統跨境融資或者項目私募融資的方向上去靠，還都是傳統機構與合格投資人之間的敘事。”
文章作者：蔡鵬程
文章來源：鈦媒體
今年6月，一把曾屬於俄羅斯女皇葉卡婕琳娜大帝、價值約900萬美元的小提琴，被持有者作爲抵押品，向全球最大加密資產管理公司之一 Galaxy Digital 貸款數百萬美元，隨後該公司將其實現了“代幣化”。
這把傳奇小提琴以此獲得了“數字分身”，可以在區塊鏈上交易和管理。
在此之前，勞力士手錶也曾被“代幣化”，抵押後成功讓手錶主人借到資金。而手錶在這個過程中被分成好幾塊，讓部分人“共同持有”。
類似的邏輯還應用在房地產、股票、債券等諸多領域。比如在房地產代幣化平臺 RealT ，數字代幣就已經取代了傳統的紙質契約。用戶甚至可以以50美元左右起價擁有一塊房地產，並每週收到租金。
2024年以來，這類真實世界資產（Real World Assets，現實世界資產）取得較快發展。所謂RWA，指將鏈下的某種資產代幣化，然後在鏈上發行。CoinGecko 在2024年第二季度加密行業報告中指出，MemeCoin、人工智能和RWA成爲最熱門的類別，佔據了77.5%的網絡流量。
也有公司更進一步，嘗試以此模式爲實體企業融資連上一條新通道。今年8月，螞蟻數科在香港發行了國內首個新能源實體資產RWA。通過區塊鏈上發行的加密資產與充電樁的運營數據表現相掛鉤在一級市場融資，內地科技能源企業朗新集團獲得了約1億元人民幣融資。
有從業者向鈦媒體表示，8月以來，朗新案例使得很多內地及香港從業者對這一新模式產生了濃厚興趣，已有部分類似項目在推進，尤以新能源企業爲主。“用離岸資金來服務內地項目，是目前最打動中國創業者的一點。”
但與此同時，多位從業者也認爲，圍繞着這一創新模式的底層技術、商業模式、監管框架都需要完善。其中一位受訪者表示，“朗新的案例開了個好頭，但目前項目的實驗意義強於商業意義。”
國債如何鏈上交易
如果把RWA比做連接起現實和虛擬世界的橋樑，那麼目前在這座橋上跑的主要是現實世界的金融類資產。
這其中尤其以美國國債爲主。目前RWA底層資產爲政府債券和大宗商品的RWA市值最大，分別約26.6億美元和19.5億美元。
美債RWA目前也是傳統金融機構的主戰場，僅貝萊德、富蘭克林鄧普頓兩家機構，該市場有將近一半的產品是這兩家機構所發行。
貝萊德的BUIDL基金是其中典型。2024年3月，貝萊德與美國代幣化平臺Securitize聯手推出了BUIDL代幣化基金——截至2024年9月底，該基金的規模已達到5.2億美元。
在這個合作中，代幣平臺負責將基金的鏈上操作轉化爲符合監管要求的文件數據，管理代幣化基金的份額，同時處理基金的認購和贖回。貝萊德則專注於基金的投資策略。BUIDL基金主要投資現金、美國國債和回購協議，確保每個BUIDL代幣維持1美元的穩定價值。收益按月分配，利息以新代幣的形式空投到投資者的錢包中。
與傳統金融產品不同，BUIDL基金的份額直接以代幣形式進入投資者的錢包，投資者可以隨時通過區塊鏈查看份額、淨值和交易記錄。
幾乎與此同時，匯豐銀行也在香港推出了首個面向香港零售投資者的RWA產品“匯豐黃金代幣（HSBCGoldToken）”，所謂黃金代幣，是指所有權以數字形式存儲在區塊鏈上的實物黃金。每一個匯豐黃金代幣，代表倫敦黃金市場協會指定的0.001盎司本地倫敦黃金的部分所有權紀錄。
該產品也是第一個獲香港證監會認可的零售黃金代幣。
波士頓諮詢（BCG）在10月29日的一篇報告中將RWA代幣化稱爲“資產管理的第三次革命”，預計在七年內，代幣化基金的管理資產可能達到全球共同基金和ETF管理資產的1%，這意味着到2030年，管理資產將超過6000億美元。
RWA場景TVL（總鎖定價值，Total Value Locked）從過去一年開始快速增長
對於美債RWA的勃興，國盛證券在日前的一份研報中指出，主要是由於美債收益率一度遠超DeFi市場的收益率，投資者轉向與美債掛鉤的RWA產品進行套利。
隨着美元加息，美債收益率逐步走高，今年7月美聯儲上調聯邦基金利率至5.50%，對比而言，目前市場DeFi收益率中值（七日均值）僅爲2%左右，因此與美債掛鉤的RWA產品的吸引力是顯而易見的，迫使資本流入RWA市場進行套利。
也有分析認爲，債券市場因其成熟度和複雜性，再加上中介間的競爭，使其適合通過區塊鏈代幣化。
比如，道富環球投資管理公司（SSGA）在其報告中表示，債券市場已成熟，適合採用代幣化；這些工具的複雜性、發行成本的重複性以及中介機構之間的高度競爭，既支持了快速採用，也爲產生重大影響提供了空間；區塊鏈技術在重視交易速度的市場（如回購和掉期）中可以發揮重要作用。
充電樁如何實現 mini-IPO
與勃興的金融類資產相比，非金融RWA資產的規模小得多。據瞭解，目前房地產是較爲成功的非金融類RWA，其流通量僅在2-3億美元之間，涉及實體企業的RWA資產更是寥寥無幾。
在這一背景下，螞蟻數科在香港發行“國內首個新能源實體資產RWA”，也可以被視爲率先喫螃蟹之舉。
具體來看，這一項目在香港金管局Ensemble沙盒中進行，由瑞銀承銷，項目募集資金用於支持朗新建造新能源充電樁等基礎設施，其在區塊鏈（螞蟻數科旗下的“螞蟻鏈”）上發行的代幣將對應朗新公司旗下營運的9000餘部充電樁，並代表對充電樁的部分收益權。
國家金融與發展實驗室的一份報告中提到，通過代幣化，每一臺充電樁的收益在區塊鏈上均透明、可查證、不可篡改，避免了傳統模式下被項目方隱匿收益的可能。充電樁收益的分潤比例可以提前以智能合約形式固定下來，每形成一筆進賬，就向所有利益相關方派發利潤，保障了投資者的收益，提升了透明度，降低了風險。
Ensemble 項目中已完成的應用，來源：香港金管局2
螞蟻數科主要向外界講述的是科技故事“兩鏈一橋”——具體指“資產鏈”“交易鏈”及“螞蟻鏈可信跨鏈橋”。“資產鏈”將內地企業的實體資產數字化和標準化，進而可交易。“交易鏈”則側重於將資金通證化，特別是來自傳統金融機構的資金，通過區塊鏈技術實現資金的流轉和交易。
螞蟻數科CEO趙聞飆將其類比爲一次mini-IPO。
一位券商通信行業分析師則向鈦媒體App表示，該項目的實質是資產證券化，與傳統資產證券化相比，其優勢在於：在區塊鏈上發行資產的登記和結算成本可能低於傳統方法，因此可以降低發行成本。其次，將真實資產代幣化後，可以通過區塊鏈實現信息流和資金流的合併。
“抄作業”者已經出現但外資入境是關鍵門檻
新概念吸引新資金。
多位業內人士向鈦媒體App表示，隨着朗新集團的成功融資，類似的跨境RWA項目正在香港逐步涌現。
“目前看到的主要以新能源項目爲主，非常像抄作業。”一位從業者表示，在路徑選擇上，同樣側重於硬件+互聯網的實物資產，保證資產源頭的數字化和標準化。正如在朗新充電樁的案例中，螞蟻數科通過硬件、IOT（物聯網）設備去關聯充電樁等實物資產，實現信息的源頭採集。
“用離岸資金來服務內地項目，是目前最吸引內地創業者的一點。”上海曼昆律師事務所主任劉紅林表示。
在劉紅林看來，要想成功複製朗新的案例，主要有兩大門檻。
首先是項目自身是否優質，對於絕大多數希望通過區塊鏈融資的項目方來說，螞蟻並不一定是一個很好的參考對象。畢竟RWA項目需要很強的資源整合能力，週期較長且需要較大的結構設計，小型機構可能無法勝任。
而螞蟻已經具備諸多長期且深度的合作伙伴公司，在資金端和資產端都掌握了足夠的影響力。比如，朗新集團財報顯示，螞蟻集團資深副總裁、螞蟻數科董事長倪行軍，早在2015年4月就擔任朗新集團董事並直至今日。
同時，傳統股權融資要求公司有成熟的商業模式、穩定的收入預期、可靠的市場數據，這些基本要求並不會因爲你用了區塊鏈技術就變得無關緊要。
更重要的問題是，境外的資金如何能順暢抵達國內。
螞蟻數科也僅透露，此前的朗新RWA案例使用離岸人民幣結算，僅面向一級市場發行，涉及金額約1億元人民幣。但該跨境RWA項目涉及的法幣與代幣轉換、資金境內與境外流轉的具體細節，螞蟻數科、朗新以及承銷方瑞銀均未對外披露。
劉紅林表示，其並不掌握朗新RWA案例資金出入境的具體情況。他目前已知的其他跨境RWA項目的資金入境主要有兩種手段，常見的是兩地資金池的對敲，“並不一定通過地下錢莊，可能剛好某個業務板塊擁有兩地資金池。”
另一種常見的手段是外資直接投資進入內地，但這一方式對於整個資金鍊路的乾淨程度有嚴格的審查，並且代幣化的資金流轉會增加審查難度。
他提到，根據中國現行外匯管理條例，跨境資金流動需在國家外匯管理局的監管下進行。因此，項目方需要特別關注外匯管理的合規性，確保在項目融資過程中不會違反相關法規，避免出現資金流動受限的情況。
此外，企業從境外匯入的資金通常需要存放在特殊用途賬戶（如外匯資本金賬戶）中，並按照批准用途使用。資金的使用情況可能需要定期向外匯管理局報告，以確保其合規性。
實驗價值強於商業價值市場期待穩定幣
回到RWA的核心優勢，其主要功能是通過資產證券化和代幣化，提高資產的流動性和交易的透明度。而目前跨境RWA項目這兩方面均離理想狀態有一定距離。
首先，區塊鏈+物聯網設備並不能完全解決信任問題。
有支持者表示，朗新的案例解決了運營數據從誕生伊始的可信上鍊，即實現了運營數據的真實記錄，能讓投資人對公司運營的細節有更清晰的瞭解，一定程度解決企業方人爲數據造假的問題。
但也有聲音認爲，與公鏈不同，聯盟鏈的信任是基於參與者之間的既有關係和協議，參與節點是有限和已知的實體。並不能排除聯盟內某些節點不可信或者出現問題。
上述券商分析師向鈦媒體App表示，在朗新的案例中，螞蟻幾乎扮演了純信任中介的角色，但是對於其他RWA項目來說，它們的信任中介是否靠譜是未知的。
而對於交易鏈的形態如何，螞蟻數科首席科學家閆鶯向鈦媒體App表示，“在監管合規的情況下，對於鏈的選擇是開放的。如果大家信任螞蟻鏈，這相當於讓螞蟻鏈的技術爲大家提供一個安全合規的價值流轉平臺。”
其次，目前的跨境RWA項目並無流動性可言。
比如在朗新的案例中，瑞銀作爲承銷商，僅限一級市場銷售。一位法律界人士向鈦媒體App表示，受制於監管要求，目前參與對於RWA項目的投資，主要還是限於合格投資人，而不是散戶，這就導致參與投資的人數基數本身就小。因此，香港目前市面上合規的RWA其實沒有流動性。
上述人士提到，目前部分項目爲了提高流動性有兩類選項，一是將一定的代幣資產抵押成現金或USDT（泰達幣），二是轉移到一些更加監管友好的地區，進行代幣“碎片化”，分割代幣的所有權。但在香港此舉並不合規。
另有業內人士認爲，RWA的底層資產是現實資產（包括房地產或企業資產等），而現實世界的資產自身的價格波動普遍較小，哪怕形成了二級市場，實現了小額投資，也很難形成充足的交易量。
上述人士提到，爲了一定程度緩解投資對於流動性和底層資產質量的顧慮，目前的RWA項目通常設置了保底收益（通常在5%或6%），但由於項目都是剛開始啓動，投資方還沒有拿到收益。
在他看來，“目前許多RWA項目仍只是套了一層區塊鏈的外殼，還都是往傳統跨境融資或者項目私募融資的方向上去靠，還都是傳統機構與合格投資人之間的敘事。”
對於RWA的長遠發展，多位市場人士表示期待香港合規穩定幣的發行。
在理想狀態下，一旦合規穩定幣發行，投資者的收益將能夠通過區塊鏈網絡實現實時自動結算，推動投資收益結算的自動化和智能化。更進一步，也可以推動在二級市場上實現投資者對Token的全天候交易——當前，收益結算依然依賴人工。
由此，業內人士普遍向鈦媒體App表示，朗新的融資案例爲跨境RWA成功開啓先河，但作爲一個新興的概念，跨境RWA仍有很長的路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