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畢業那年，不知哪來的膽子，借了幾萬塊錢，自己一個人跑去了傳銷窩，差點參與了一把「1040 陽光工程」。
項目，是我高中好兄弟推薦給我的，說是投69800 元，一年時間就能賺 1040 萬，穩賺不賠。
畢業後的某天，我接到高中死黨王小帥的電話，他問我最近過得怎麼樣，我以爲這孫子又缺錢了，沒想他說：「兄弟，我這有個大項目，一年能賺 1040 萬，有興趣嗎？」
我當時每個月還賺不到 3000 塊，聽到這話非常興奮：「真的假的，靠不靠譜啊。」
「靠！咱倆認識多少年了，我還能害你不成。你來考察一下，車馬費哥包了！」
這麼土豪的王小帥，讓我有些驚訝，問了下他在 A 市，正好我那邊也有其他朋友，可以順道去看看。
說幹就幹，第二天我就買了機票，飛到了 A 市。
我先去見了另一個遊戲網友，偉哥。
跟偉哥是在打 dota 的時候認識的，5 年的網友了，但一直沒見。
下了飛機，我給他發了個微信，問他在哪，他在手機那頭說：
「你的右手邊，頭髮最少的那個就是我！」
我轉頭一看，右邊人羣裏，有一個光頭舉着電話在對着我笑。
我忍不住問道：「那邊有個對着我傻笑的光頭，不會就是你吧？」
「就是你爺爺，趕緊過來！」
網友初見，卻像老朋友一般。
偉哥帶我下了個館子，酒過三巡，我拿着王小帥發給我的地址，問他：「兄弟，幫我看看這地方遠不遠？」
偉哥是老土著了，只是瞄了一眼就道：「這地方？過去要仨小時，鳥不拉屎，我們一般都叫這裏農村。」
「怎麼，你要去這裏？」他問我。
我點了點頭。
偉哥笑道：「這裏搞傳銷的很多，你不是要去搞傳銷吧。」
偉哥這話一下子點到了我，我忽然明白了王小帥說的 1040 萬是什麼意思。
我在心裏暗道：「臥槽，這小子不會是想坑我吧！」
看到我臉色有變，偉哥也嚴肅了起來：「不是吧，被我說中了？」
我將王小帥跟我講的告訴了偉哥，他吃了一大口羊肉串，道：
「兄弟，你這朋友一看就是在搞傳銷啊，什麼 1040 工程，搞好多年了，專騙外地人，你千萬別去，電話勸勸你朋友得了。」
偉哥這麼關心我，我還是蠻感動的。
可我來都來了，不去不是我的風格，再說我怎麼也是心理學的，我還真不信，有人能把我洗腦！
我跟偉哥說道：「兄弟，這回我只怕一定要去，那是我高中的好哥們兒，我得去看看。」
偉哥看勸不動我，便說：「去也成，你到了給我發個地址，要是你失聯了，我給你報警。」
「沒問題。」
喫飽喝足，我倆又去網吧玩了個爽。
第二天一早，我便坐車去了王小帥那裏。
坐地鐵，轉兩輛公交，又走了十分鐘，終於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個蠻新的小區，我到的時候，已經快中午 12 點，不時有人出入。
王小帥在小區門口接我，我大概有一年沒見到他，他又長胖了。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我，在噴泉前跟我招手。
我走上去，笑着道：「你小子可以啊，又長胖了？」
他毫不在意：「沒辦法，生活得太規律，我這可是健康的脂肪。」
我早飯沒喫，餓得不行：「趕緊，先帶我去搓一頓，餓死我了。」
王小帥輕笑：「跟我回家喫，有人做飯！」
我有些懵逼：「這一年不到，你連媳婦都找好了？」
「不是不是，我哪有那本事，合住的朋友而已。」
跟着王小帥往小區裏面走，路過噴泉的時候，他忽然問我：
「海哥，你知道爲什麼這個噴泉有 5 個孔嗎？」
我看着陽光下折射出彩虹的噴泉，沒多想地回：「這我哪能知道，設計師設計的唄！」
「哈哈，可能吧。」
王小帥頗爲神祕地附和着我，後來我才知道，他這句話暗藏玄機。
我跟着他左轉右轉，進了某一棟樓，我們在 6 樓下了電梯，他拿出鑰匙，打開了盡頭的一扇門。
走進房門，五月的時候天不太熱，房間裏沒有開空調，仍然讓人覺得涼爽。
客廳很是敞亮，桌子上已經擺了幾個菜，我忍不住說道：「王小帥你可以啊，這地方還挺大！」
王小帥嘿嘿不說話，聽到我們的聲音，廚房裏有個清亮的聲音傳出來：「王哥，是不是你朋友來了？」
王小帥應了一聲，一個藍色的身影像夏日裏的涼風，從廚房走了出來。
那小姐姐繫着一個加菲貓的圍裙，手上端着一碗紅燒肉，臉紅彤彤的，只是看了我一眼，我就感覺自己心跳似乎漏了一個節拍。
「不好意思啊，讓你們就等了。」小姐姐笑着說道。
「沒有沒有，我們剛回來。」
我們坐到桌子旁，王小帥指着小姐姐說道：「這位是紫涵，這位是方海，我好哥們兒。」
我對着紫涵輕輕點了點頭，她撲閃着大眼睛跟我示意問好。
「難得方哥你頭次來，我再煮個湯。」
我還沒說什麼，她又回了廚房。
我低聲對王小帥道：「臥槽，你這豔福…可以啊。」
王小帥輕聲道：「海哥你想多了，我們這不允許談戀愛，可別亂說。」
「哈？你到底在幹啥，還有這麼奇葩的規定？」
我們倆沒聊幾句，紫涵又端着個大碗出來，三個人圍坐在桌旁，王小帥開了一瓶啤酒：「來，大家一起喝一杯！」
「方哥，別客氣~嚐嚐我的手藝。」紫涵也說道。
我的肚子空空如也，聽到這話，捧着碗就開始乾飯。
我們三人一邊喫飯一邊聊天，我隨口問道：「紫涵，你在這裏打工嗎？」
紫涵夾起了一根豆角，道：「我跟王哥一樣，都是來參加項目的。」
我忍不住問道：「又是參加項目，這個項目到底是什麼鬼？」
王小帥道：「你急啥，明天我帶你去上課，你就啥都明白了。」
我心想，不就是搞個傳銷嘛，還搞得這麼正式？
本着打草不驚蛇的原則，我沒再說什麼，開心地喫完了飯。
當天沒什麼其他事，我們就在房裏看電視，攀談之下我瞭解到，這個房子是「組織」分的，每人每月只要 400 塊，王小帥目前和紫涵合租。
正好我來了，剩下的那個房間就歸我了。
王小帥說他好不容易幫我聯繫了「老師」，明天給我上課，讓我先準備準備。
我心裏想的卻是，我該怎麼把他弄出去。
晚上我給偉哥發了個微信，讓他暫時不用擔心，明天才是重頭戲。
第二天早上 7 點半，王小帥就「咚咚咚」地敲起了我的房門。
「這麼一大早，你幹啥呢？」我打開房門問他。
「喫早餐啊，早睡早起身體好。」
「你發什麼神經，我從沒見過你 9 點起過牀。」
「兄弟，這是『組織』的優良傳統，你要開始適應了！」他這麼說道。
我拿他沒轍，只好揉着眼睛去洗漱。
吃了早餐，他又七拐八拐，帶我到另一棟樓，電梯上了十幾層才停下，我跟着他進了一間房子。
接待我的是一個小姐姐，年齡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幾歲，她穿着一件淡黃色長裙，頗爲優雅知性。
我心想，這就是給我上課的「老師」？不會是要對我使用「美人計」吧，我這熱血青年，可控制不住寄幾！
小姐姐把我們引到客廳，倒好茶，王小帥老老實實地坐在沙發上，貌似對她頗爲尊敬。
我倒是一臉無所謂，我來這裏是戳破傳銷組織謊言，救王小帥於水火的，怎麼能被美色誘惑！
那小姐姐坐下來，輕聲說道：「小帥，你之前跟你朋友，介紹過咱們組織嘛？」
王小帥道：「蘭姐，他昨天剛來，我還沒來得及說。」
蘭姐輕輕啜了一口茶，看向了我，我也擡頭看向了她，這女人，眼睛裏好像有鉤子，一看就有種陷進去的感覺。
「你是小方對吧？」她問我。
「是的，蘭姐你好。」
「聽說過 1040 陽光工程嗎？」她繼續問。
「沒有。」
「1978 年，鄧書記視察南方的時候，曾經提出過這樣一個口號……」
蘭姐開始跟我口述 1040 陽光工程的歷史，從改革開放談到西部大開發，從共同富裕說到小康社會。
恍惚間我彷彿感覺坐在我對面的不是個小姐姐，而是我們學校的書記領導。
除了旁證博引，她還間或詢問我的看法，我雖是發現了她話裏的一些漏洞，但也不動聲色地附和着。簡而言之，她說了一堆我無法求證的歷史（我的歷史真的太爛了），還拿出了幾本書，給我看書裏跟 1040 陽光工程相關的信息材料，試圖向我證明這事的合理性。
良久，她忽然問我：「小方，你是什麼專業的來着？」
「XX 大學應用心理學。」我回答。
「這麼巧，我是 X 大的法律研究生，想起來我還是你學姐。」
這估計也是話術，我心裏這麼想着。
蘭姐又接着道：「前兩年看上了這個項目，覺得特別靠譜，就過來了，小方你千萬不要放棄這次好機會。」
我大一的時候被調劑到法學專業，聽她說她也是學法的，就順着她的話題聊了下，沒想到人家還真有法律背景。
我試探着問她：「蘭姐，這東西，合法嗎？」
蘭姐笑着道：「合不合法，咱倆說了不算，國家說了纔算，我剛跟你說了那麼多，合不合法，你還不知道嗎？」
我仍然有些疑慮，但蘭姐似乎也累了，跟王小帥說道：「小帥，我這邊先這樣吧，有什麼疑問你們回頭可以再問我。」
王小帥低聲應着，我加了下蘭姐微信，王小帥便帶着我撤了。
這才第一節課，接着我們又換了一棟樓，接待我的是一箇中年大叔。
大叔是行動派，在一張紙上直接畫出了一個叫「五級三進制」的圖，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數字，他指着一個 69800 的數字告
訴我：「小方，你看這裏，現在只是 69800 元，明年，『蹭』地一下，就會變成 1040 萬！這，就是 1040 陽光工程的神奇值處！」
我稍微停頓一下，給大家解釋一下什麼叫五級三進制：用最簡單的話說，你拉 3 個人可以升 1 級，你拉到的 3 個人每人再拉到 3 個人，你又可以升 1 級，總共有 5 個等級，升到 5 級，你就能拿到 1040 萬。
聽到這個，我馬上就起了防備，我問道：「大叔，你這不就是傳銷嗎？」
「怎麼可能！傳銷那是金字塔結構的，我們這是梯形結構，那能一樣嗎？」
「但是都是拉人頭啊，本質都差不多。」
大叔好像一點不生氣，手舞足蹈地說：「差別大了去了，我問你，你來的時候有看到小區對面的建築嗎？」
我搖了搖頭，表示未曾注意。
「那是 xx 局（一個政府機構），等會你自己去看看，我們要是傳銷，爲什麼警察不來抓我們？」
我答不出這個問題，也許警察沒有充分的證據吧。
大叔又道：「傳銷都會限制人身自由，但你手機還在吧，錢也還在，如果你不信我的話，隨時可以走人，我們要是傳銷哪還能讓你怎麼自在地跟我聊天。」
確實，這也是令我迷惑不解的一點。
「最後，小區情況你也看到了，大家生活和諧，早睡早起，這纔是我們一起幹這個事業的意義！大家互幫互助，共同進步，好的組織可以培養出優秀的人才，我們這是一個充滿愛的大家庭、大集體，而不是冷冰冰的機構。」
我想起王小帥那麼一大早就起來的場景，再聽得這麼一番話，心裏已經有些動搖了，大叔抓住我最後的痛點，繼續說道：「再說了，你的錢我們也不要，大部分其實都交給國家拿去『投資』了，讓財富創造更多的財富，纔是我們真正要做的事業！」
王小帥在我身旁也適時地補充道：「對啊海哥，我跟你們說，我們每個月還有補貼，我上個月就領了 2000 塊！」
大叔說了很久，已然有些口乾舌燥，他問我：「怎麼樣，小方你還有什麼其他疑問嗎？」
大叔這一通三連問直接把我問傻了，當時也不知哪裏來的靈光一閃，我問那位大叔：「既然這樣，那應該有很多人掙到了這1040 萬吧？」
大叔擺了擺手：「那可多了去了，去年應該就有幾千萬人『上總』退出了，你想想這規模，全國到處都有我們的人，共同富裕是……」
大叔還在那裏說着，但我在心裏默默算了一下，幾千萬人，每人拿 1040 萬，最低也得有 100 萬億了。
但是想要拿到 1040 萬，每個人大概需要拉 300 人，每人投資69800 元。
1 人成功，需要 300 個墊背，如果每年有幾千萬人拿到 1040萬，那最少需要 30 億人才行！
大叔說這組織已經存在好幾十年，按照這樣的數據，中國應該人人都是富豪了纔對。
這麼一想，我再看着大叔在紙上寫着的每一個數字，忽然覺得可怕。
他說了那麼多，終究沒繞過一個點：這事不創造價值，本質還是擊鼓傳花，先來者躺在後來者的屍體上坐享其成！
不管大叔問的那些問題答案是什麼，這事的本質，不過是一個金錢遊戲！
一將功成萬骨枯，哪怕掙到了 1040 萬，那錢，也沾滿了血淚！
我忽然一下子通透了！
王小帥看我並未表現得積極，趕緊說道：「怎麼樣，兄弟，一起幹吧？」
我看着他的眼神，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我輕輕點了點頭，他以爲我是答應了，開心地笑道：「我就知道你靠譜！」
我有些恍惚地和王小帥出了門，終於搞定了我，他特別開心。
我倆緩緩走到小區門口，大量的人從小區外進來，他們大多神色凝重，行路匆匆，以 30~40 歲的中年人爲主，男女都有。
王小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道：「兄弟你看，這些人全都是來做項目的，這麼多人都相信 1040 陽光工程，難道他們都是傻子不成？」
我沒有答話，只是覺得悲哀，大家都做，便是對嗎？
站在小區的噴泉前面，王小帥第一次開始直接跟我說敘說：
噴泉 5 個口代表着 5 級 3 進制裏的 5，噴泉下那富有層次感的臺子，有 3 層，代表着 5 級三進制裏的 3；對面的 xx 局代表着國家支持；我們所在的開發區，小區裏這麼多人，不僅帶動了本地經濟發展，更是國家祕密「投資」的體現。
他說了很多，我的心卻不知道遊離到了哪裏。
人們爲了圓一個謊言，滿足自己的私利，不惜羅織，編造出許許多多的謊言來掩蓋，竟還有那麼多人相信。
這世界太魔幻了，也太過可悲，在匆忙的人潮裏，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弱小和無力。
我問王小帥：「要是總有人拉不到下線，因此白白損失一大筆錢呢？」
王小帥道：「不會的，我們組織是一個互助互愛的家庭，大家只有把自己的下級安頓好了，纔會往上走！」
「如果真出現這樣的情況呢？」我仍然不依不饒。
他低頭想了想：「那就沒辦法了，他們能力不足啊，組織上已經給與了許多幫助。再說了，憑咱哥倆的本事，多搞點錢，明年就能上總退出了，不會遇到這樣的事！」
原來，我一直以爲的那個木訥善良的王小帥，他早已深刻洞察明瞭這件事的本質，他不僅不傻，還想得很明白。
可悲的是，他看中的是 1040 萬，別人看中的卻是他兜裏的69800。
我們回到家的時候，紫涵已經幫我們做好了午飯，她並不在家，王小帥說她估計是拜訪客戶去了。
她和王小帥同時來的，不到 1 個月的時間，紫涵已經有了兩個客戶，再有一個，她就能升一級。
喫完飯，我悶頭睡了會，大概 3 點才醒。
走出房間，發現他們倆都走了，王小帥在桌子上留了一張字條，讓我自己到處逛逛，他也拜訪客戶去了。
我在洗手間洗了把臉，看着鏡子，感覺腦袋非常累，很多似是而非的知識瘋狂在腦海裏打轉，讓我難以判斷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我的手機收到一條微信，來自一位叫「空谷幽蘭」的網友，那是蘭姐的微信。
蘭姐：「小方，有些項目的細節想跟你聊，你來一下。」
我：「什麼細節，微信裏不能說嗎？」
蘭姐：「微信裏說不清楚，你來就是了，我已經在你樓下了。」
我：「那行吧。」
我心裏有一點忐忑，感覺自己可能應付不了蘭姐，那女人，實在是套路太深。
可人家都已經在樓下了，不去也太丟份了，我匆匆下了樓，蘭姐已經換上了一身黑色長裙，從大腿之處開了個口子，誘惑的大腿若隱若現。
我慢悠悠走過去，問道：「啥事啊蘭姐？」
蘭姐戴上一副墨鏡，往前走去：「我們邊走邊說。」
我想了想，兵來將擋，我也沒什麼好怕的。
走了一會兒，估計着是快走到蘭姐那棟樓了，她忽然問我：
「小方，你買車了嗎？」
我搖了搖頭：「蘭姐，我才畢業，哪買得起車啊。」
「會開車嗎？」
「剛學會，算是拿了個駕照吧。」
蘭姐站在樓下的一輛藍色寶馬身邊，忽然說道：「要不，我送你一輛車？」
我覺得腦袋有點暈，一時沒反應過來：「送我輛車？蘭姐，我沒聽錯吧！」
「當然，這裏這麼多車，都是我的。」
蘭姐指着對面停車位上的一排車道：「你要是喜歡，可以挑一輛。」
我看着那一排五顏六色的車，放眼望去，奔馳 S，寶馬五系，我甚至看到了一輛保時捷。
這女人到底什麼來路，我一時愕然。
「不了不了，您這車太貴了，我無功不受祿。」
蘭姐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往樓裏走去，我跟在她身後，這次我們沒去之前的房間，而是停在了 10 樓。
我已經見怪不怪，看來房子，她也有不少。
房間裏還是類似的陳設，但這次只有我跟她兩個人。
我也不跟她客套，直接問道：「蘭姐，你找我來，到底什麼事？」
蘭姐坐在白色的沙發上，點着了一根菸，和我第一次見她時的氣質很是不同，她把打火機扔回茶几，撞出一陣「啪嗒啪嗒」的聲音。
「小方，我知道，你內心壓根不信 1040 陽光工程。」
這話讓我內心起了波瀾，我努力控制着自己，沉默不語。
她突出一個菸圈，緩緩道：「其實，我也不信。」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看着我的眼睛，看得我有點心虛、我也問道：「蘭姐，既然你也不信，那你爲什麼…還在這裏？」
蘭姐沒有說話，她把煙扔進了玻璃杯，然後輕輕拉開了茶几，那茶几可以從兩邊分開，中間是一個超大的儲物空間，裏面擺滿了一疊又一疊的人民幣。
「因爲這個。」她淡淡地說道，那語氣，好像這些錢都不是她的一樣。
不過確實，那些錢，說到底的確不是她的。
第一次，我不是在電影裏，而是在現實生活中見到那麼多錢，那些錢還屬於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女人，那一刻我的三觀受到了強烈衝擊，如今回想起來，還會不自覺發出「臥槽」的感嘆。
「蘭姐，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問她。
「你是聰明人，又是學心理學的，在組織裏做事前途無量，應該不用我多說吧。」
當時我剛畢業，算是青春年華，人長得也馬馬虎虎，我心裏認爲必定是自己的外貌+學識，引得對方刮目相看。
「蘭姐，我不缺錢。」
「哦？」她笑了，「這麼多錢在你面前，你都把持得住，我小看了你啊。」
「那不成，你想要別的？」
蘭姐將茶几關上，雙手撐着茶几，往我這邊前傾着。
我發誓，我當時只是瞄了一眼，但就那一眼，就讓人再也離不開。
我感覺自己有點口乾舌燥，舌頭已然有些打結：「蘭姐，我確實…沒什麼興趣。」
「沒事，你可以再考慮一下，不急。」
蘭姐又坐回了沙發，點着了一根新的香菸。
「只要你入會，我再支援你一半的份額。」
這裏我再解釋一下，入會費 69800 元是 20 份，每一份是3490，1 份也能入會，如果我給 34900，蘭姐再幫我給34900，這就是給一補一，交的錢多，我的層級就能變得很高，分的錢也多，權限也多。
蘭姐的建議的確非常有吸引力，奈何我當時是個窮光蛋，要留下來只能找偉哥借錢，我很擔心，我會不會變得跟王小帥一樣，最後跟他們同流合污了。
蘭姐還想再說點什麼，我卻感覺自己不能再待下去。
我沒直接答應她，胡亂迴應了幾句，說回去好好想想，晚些時候再給她回覆。
然後就找了個藉口，匆匆出了門。
我出了房門，蘭姐跟我說的話在我腦海裏迴盪，一輛車，那麼多錢，還有……好多好多。
又過了幾天，這幾天裏王小帥不斷給我洗腦介紹，終於是架不住他的軟磨硬泡，我問偉哥借了4萬塊錢，決定幹一把。
我回到房間，打開了微信，給蘭姐發了這麼一句：蘭姐我想清楚了，以後跟着你幹，我先投 10 份，你再幫我投資 10 份。
第二天一大早，王小帥就來到我房裏，叫我起牀。
我打開手機一看，蘭姐和偉哥都給我回了微信。
蘭姐回的是：不錯，看好你。
偉哥回的是：已轉。
我看了看銀行卡里的餘額，在心裏默默感謝着偉哥。
雖然在網絡裏認識他 5 年多了，但我還真不知道他這麼大氣（後來我才知道，他家老有錢了）！
洗漱的時候，我跟王小帥說道：「小帥，我決定入會了。」
他似乎有些不可思議：「海哥你說真的？你想通了？」
我點了點頭：「當然！說話算話。」
「那太好了，我晚點去問問啥時候舉行入會儀式，到時候帶你入會！」
「啥？你們這入會，還有儀式？」
王小帥道：「當然了，儀式感要做足，怎麼說我們這也是國家支持的大工程！」
然後他就出去了，大概過了一個小時，王小帥回來了。
「搞定了？」我問他。
「嗯，搞定了，週六下午，到時候正好有上總大會，跟新人入會一起開，海哥你到時候跟我一起去就行了。」
之後的幾天，我要麼在家裏看電視，要麼出去閒逛，紫涵和王小帥像勤勞的小蜜蜂一樣，每天準時準點地打開起牀、做早課、拜訪客戶、學習理論……看得我一愣一愣。
週五的晚上，蘭姐也將那筆錢打到了我的銀行卡上，王小帥陪着我一起去 ATM 機把錢取了出來。
看他那樣子，我就知道肯定是蘭姐讓他監視我，不讓我有落跑的機會。
不過我壓根沒想跑，他想幹嘛就幹嘛好了。
王小帥說，開大會的時候要用現金，讓我明天記得帶着。
這句話我記得清楚，因爲那天晚上我就是枕着那疊錢入睡的！
很快，週六終於到來了。
大會的時間定在週六上午十點，我被王小帥帶着在小區裏轉圈，從地上走到地下車庫，最後進了一個小門，門裏是一個貨梯，貨梯前已經站了不少人，很多人都跟我們一樣拿着個包，估計裏面都是人民幣。
大家都默不作聲，面無表情，看起來很是嚴肅。
等了幾分鐘，貨梯終於到了，大家魚貫而入，將貨梯擠得水泄不通。
我看着貨梯一直往上升，最後升到了 18 樓，這個小區最高的樓層。
我們仨跟着大部隊往前移動，我也自覺閉了嘴。
大約走了半分鐘，前面的隊伍速度慢了下來，從我的視角看去，大家排起了長長的隊，一個一個進去了那個小房間。
「這麼多人。」我忍不住嘀咕。
「那可不，裏面人更多！」王小帥恰到好處地附和着。
終於排到了我們，我這纔看清，每個人進去都要被搜身，把手機之類的拿出來。
我想用手機拍攝的想法被扼殺了，幸好我前天偷偷買了支錄音筆藏在了鞋子裏。
雖然不確定錄音能不能做爲證據，但總好過什麼也沒有。
把手機拿出來，包也被檢查了一下，我們終於走進了這個開大會的屋子。
屋子超大，我目測了一下，估計至少有 4、500 平。
隔一段距離就有一根巨大的柱子，橫亙在屋子中間，那時候我還不懂爲什麼小區裏竟有這麼大面積的房子，只是覺得驚歎。
後來我大概知道，這些人估計是把這幾間房子都買了下來，然後進行了打通，只是承重牆的部分沒法清除，那些好看的柱子，裏面都是承重牆。
偌大的會客廳裏擺滿了椅子，最前方的主席臺上，擺了十幾個大椅子，掛着一條長長的橫幅：歡慶 xx 區 1040 陽光工程上總暨新人入會儀式。
「陣仗這麼大？！」我有點驚訝。
「現在相信我們是國家支持的了吧。」王小帥嘿嘿一笑。
我們仨坐到椅子上，來參加大會的人越來越多，我稍微估計了一下，最少來了 500 人。
房子裏放着不知哪裏來的音頻，不停地重複着「1040 工程是國家偉大戰略，是宏觀調控，是…我們的目標是消滅貧困，全面建
設小康社會…之類的話」，聽得我昏昏欲睡。
「咋還沒開始啊？」我問王小帥。
「別急別急，那些老總來得都比較晚。」
又在大廳等了半個小時，我偷偷把錄音筆揣兜裏，打開了錄音鍵。
臺上不知何時站上了一個穿着黑色超短裙的小姐姐，她對着話筒說了幾句話，整個大廳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那陣勢，比我們軍訓的時候還要統一。
接着我便看到幾個中年人從第一排的位子上坐起來，一個接一個的走上臺，蘭姐和那個大叔也在其中。
主持人一一介紹了上面的人身份，然後將話筒交給了坐在最中間的一箇中年男人。
我們坐的很遠，看得不是很真切，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各位家人朋友們，今天是一個好日子，我們又迎來新的一批上總的家人，還有很多新來的朋友，在這個……」
這是我最討厭的官話套話的環節。
「太囉嗦了。」我忍不住吐槽。
「方哥你不懂，老總說話都是這樣的，你上去也得這麼說。」
「接下來的流程是什麼？」我問他。
「接下來應該是宣佈上總的名單了。」
「上總名單？」
「就是那些拿到了足夠份額，已經可以『上總出局』的人。」
紫涵在一旁補充道。
「哦~」
那個中年人大概說了十分鐘廢話，終於說到了重點：「接下來，就有請我們這一期新上總的家人們上臺。」
中年人話音剛落，臺下便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震得我耳朵生疼。
接着，第二排便有一個男人，衣裝筆挺地走上臺去。
他走到中年人面前，向他鞠了個躬，中年人握着他的手，面向着我們，字正腔圓地說道：「恭喜上總！感謝你對國家和人民
做出的貢獻！」
接着臺下的人一齊說道：「恭喜上總！恭喜上總！恭喜上總！」
旁邊的王小帥也跟着人羣一起嘶吼，他們的神情裏充滿着狂熱和瘋狂，看得我有些發怵。
我就在一陣又一陣的「恭喜上總」的聲音中，看着這些人，內心暗暗地想：果然人一旦瘋狂起來，什麼也看不到。
終於，那些上總的人都上完了臺，幾個代表也說完了話。
下一個流程，就是今天的第二個關鍵流程：新人入會。
臺上穿的很少的女主持人，拿出了一個大紙箱，紅色的紙箱外面寫着「福利基金」。
「接下來，就是今天的第二個環節了，有請以下新人陸續上臺，捐獻福利基金。請大家根據我報的順序依次上臺，不要擁擠。」
「第一位，張曉雲，福利基金 20 份！」
主持人說話，臺下又是一陣掌聲，我看到一個大姐，揣着個黑色的包包走上臺，只見她從包裏拿出一疊人民幣，放進了那個紙箱裏。
主持人這時說道：「各位家人們，我們給這位姐姐一點鼓勵和支持！」
「好！」
臺下的人這麼附和着，主持人開始有節奏的鼓掌：「啪」「啪啪」「啪啪啪」……
那大姐隨着鼓掌的聲音，將錢一沓又一沓地放進了箱子裏。
主持人道：「恭喜張曉雲女士，成功捐獻 20 份福利基金！」
臺下又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接着，第二個人上臺……
臺下瘋狂的人羣，喊着整齊劃一的口號，我彷彿能夠看到一隻惡魔，在掌控着他們的靈魂。
快要到我的時候，前面的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
慷慨陳詞的女主持人話音瞬間被打斷，整個大廳陷入一片嘈雜。
爲首的那人衝到主持人旁邊，拿起話筒說道：「都別亂動！我們是警察！」
接着便是一大批一大批的便衣警察走了進來，房間內鴉雀無聲。
之後所有人都被帶走了，而我們是受害人也就放了，至於我那還沒交上去的錢自然也還給了我，還有蘭姐給我的錢（嘿嘿，還白賺3萬多塊錢），至於那個錄音筆自然也交給了帽子隊長，哦對了~那個傳銷團伙被查獲後，幾個頭頭都進去了。
